【双Leo】是非因（二）
（二）
抄作业不问对错。
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彩，阳光下，龙池中学的校服显得鲜艳异常。十三四岁的男孩没有跟别的初中生一样剪成毛寸或者板寸，而是留着长长的刘海，这使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模样平添了几分阴郁。他的身材跟同龄人相比显得十分瘦小，校服也规规矩矩穿在身上，拉链拉到最高的位置连脖子都遮住。要知道七月的天气是很热的啊。
如果不是因为手中那把菜刀，绝对是那种走在学生堆里都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类型。
萧磊挽起袖子，迅速掌握了现场的情况，并反复从脑海中提取可能会用到的理论。齐小放和现场两名公安人员进行了简短的沟通，回头向罗玉确认安排的时候，发现罗玉像是眩晕一样趔趄了一下，扶着萧磊的手臂才重新站稳，但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是因为之前受伤还没完全恢复吗？他在跟萧磊讲着什么，萧磊微微低头听他说话的表情比上课听讲的高中生还认真，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个人像是在耳鬓厮磨……呸，什么形容词。
齐小放关上刚打开的脑洞，马上给谈判专家打电话确认了一下行程，确定无法立刻到达现场之后，才抽出空来感慨自家队长和副队的关系真不错。
双手反绑被堵着嘴的微胖中年男人，就是这孩子的父亲，看见人多了起来，扭动着发出了求救的哼声。
“他儿子可比他冷静多了。”齐小放小声感叹，萧磊从后面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对亲爹干出这种事，可不是所有小孩都能做到的。”
身高一米八几的阳光男青年萧磊越过警戒线，步伐随意地向前走了两步，在离父子俩稍近又保留足够安全距离的位置站定。手里仍紧紧握着菜刀的男孩抬起头看着他，似乎一点也不紧张警察的靠近。而他抬头的一瞬间，反倒是萧磊愣了一下。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过平静，就像是平常在校园里听课的学生一样。
“你不敢过来对吧。”少年开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有种微妙的纤细感。
萧磊不敢掉以轻心，双手自然地放在身侧，用谈天的语气回答道：“我为什么不敢？”
少年又说：“你们怕我杀了他。”
中年男人眼里布满了惊恐。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微型耳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没多久就听见了汽车鸣笛的声音。萧磊知道是罗玉想办法接上了谈判专家，他一边留意着少年的举动，一边听谈判专家的意见。专家反复强调要稳住孩子的情绪，萧磊反倒觉得孩子情绪很稳定，不稳的是堵在路上的这位专家。
“我就是想杀了他。”
不是普通的家庭纠纷。
萧磊觉得奇怪，为什么罗玉没有告诉谈判专家现场情况也不下指示？齐小放这个不靠谱的又在干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他以后你会怎样？”
他知道队友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但是他没有转身。
“杀人偿命呗，杀了他我就跳下去，一了百了。”少年面无表情说出的一席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异常的棘手。
“但是你没有立刻这么做对吗，你在等我们来。”萧磊换了个站姿，朝着少年的方向缓缓靠近。
“对，我在等一个姓罗的警官。”
萧磊愣了一下，突然听到耳机里齐小放说：“楼下充气垫已经铺好了。”
“小放，告诉谈判专家不用急着过来了。”
“？”萧磊摘了耳机，就看见罗玉从天台的铁门里缓缓走了出来。
当你觉得事情的走向很奇怪的时候，它就必然会发展得更奇怪。
“罗玉，云阳市刑警大队第一支队队长，如果你是在找我，先放下武器，我会跟你谈。”
天空依然晴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不远处楼下住户晾晒的被单在风中翻飞。
罗玉虽然身高比不过萧磊，两条笔直的长腿迈起步来却相当好看。他信步越过萧磊的位置，在他侧前方半米的地方停住。
那少年突然笑了一下，很轻微很青涩的笑，他把刀横在中年男人脖子上，说：“我就是想问一下罗警官，是不是无论我杀不杀他，我这辈子都看不到未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萧磊望着罗玉的侧脸，那紧绷的唇角和下颌线让他不禁有些不安。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知道是不是萧磊的错觉，他看到罗玉的挺直的脊背非常轻微的颤动了一下，声音却依旧沉静好听，“如果你能及时回头，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们根本不会懂，什么叫生不如死。”
少年右手握着刀，左手猛地扯了扯领子，掩盖在校服和T恤下一道道血痕和青紫衬得他本就纤长的脖颈更加羸弱。
也许只是冰山一角。
“就算死，我也要拉着这个人渣一起上路。”
罗玉几不可察地向后踉跄了半步，萧磊立刻上前撑住他的后背。
“队长？”
“我没事。”罗玉皱着眉摆了摆手。
“哎，小子。”萧磊挑衅地盯着他说，“为了这么个人渣毁了自己，你觉得很酷是吗？”
“我才没有！”
他不依不饶地接着说：“想想你今天如果和他同归于尽了，别人该怎么说你？你学校的同学呢？好朋友？喜欢的人呢？”
少年双眼睁大，带着一种被戳破心事的紧张与茫然，死死盯着面前咄咄逼人的萧磊，身后生锈的栏杆发出咯吱的声音。
“很没面子对不对？放下刀，我保证你不会被任何人看不起。”萧磊弯下腰向少年伸出手。
“真的吗？”
“我保证。”
“我……我告过好几次警察，每次你们都把我送回去……送到这个男人折磨我的地方。”少年剧烈地呼吸仿佛在拼命抑制某种情感，“他一喝酒就打我骂我拿脚踹我，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同学？一群爱热闹的男同学？一个善解人意的老师？
可惜没人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原本被绑在一旁的男人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从少年毫无防备的地方突然发难。他夺下那把刀，死死地按进了少年的胸口。
鲜血很快染红了原本干净的校服。
罗玉几乎在事情发生的瞬间闪身上前把已经发狂的男人踢翻在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萧磊反应极快地把男人铐在栏杆上，身后的民警一拥而上，正和姚安通电话的齐小放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连忙挂了电话转拨120。
“你们干什么！我是正当防卫！”中年男人丝毫没有愧疚之感，大叫着被民警带了下去。
半跪在地上的罗玉双手颤抖着固定住少年的身体，尝试着按脉止血，却挡不住时间和生命的流逝。
少年口中咳出血沫，每咳一声都引起刀口大量出血。
“为……什么……”
“你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到。”罗玉双手染满了少年的血，明明还带着灼人的体温，却仿佛是掺着冰碴的水，寒冷刺骨。
“为什么……啊……”
救护车赶来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没了呼吸。民警疏散了围观的群众，并在天台上留下了黄色的警戒线，和白色粉笔画的圈。
云罗江蜿蜒盘旋，从警局十三层的窗户看下去像一条绸带，按萧磊的说法，那江上的邮轮就像和珍珠奶茶时吸管里吸不上来的珍珠一样。罗玉从前不喜欢喝这种高热高脂的东西，但是在萧磊的影响下也逐渐接受了警队门口那家奶茶店的乌龙奶，虽然通常是无糖。他沉默地望着手中的冰奶茶，那是刚才散会之后萧磊特地跑去门口给他买回来的。这小子成长得速度很快，才没几年都已经可以替自己作报告了。罗玉又喝了一口冰奶茶，终于想起当时是因为自己状态实在不好，萧磊才主动帮他接下了这项工作。
萧磊推门进来的时候只看到罗玉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毫无疑问他的侧脸是很好看的，棱角分明又不突兀，垂下眼帘的时候有着特别强烈的疏离感。他敲敲门问：“队长，我能进来吗？”
“你是想问那个叫李启明的小孩为什么点名要找我？”罗玉一针见血点出萧磊在报告中刻意省略掉的疑问。
“嗯，不全是。”萧磊笑了笑，“就是觉得你今天状态很奇怪。”
罗玉喝完最后一口奶茶说：“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今天的案件和我以前……遇见过的一个案子很像。”
“也是孩子劫持父亲然后反被亲生父亲杀害？”
“不，是那个孩子把他父亲杀了。”
萧磊听罗玉用毫无起伏的声线讲述这两起案件，不知怎的心里就冒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家庭暴力催生未成年人犯罪？”
罗玉叹气道：“他问得好啊，为什么受到家庭暴力的是他，为什么他不能和其他同学一样幸福快乐的生活呢？我翻了老黄他们去学校做的笔录，李启明从小就一直是那种沉默寡言的学生，虽然不爱说话也不像同龄人一样爱打闹，但是成绩一直非常优异，所以老师们都没有发现他家里是……这种情况。哦对了，谢谢你的奶茶。”
“你要谢我吗？那就正式一点，晚上一起吃个饭？”萧磊笑起来实在是让人毫无抵抗力。
罗玉就像突然被什么小动物戳中了萌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萧磊是在约饭。
“嗯，那我请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