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時年紀小,我愛養豬你愛笑。

誰認得海誓山盟,只認得你送我一條皺紋。

断梦(三)

大抵所有悲欢突如其来时都无从准备,但若是故事从头来过,我仍会对你心动。

 

余毒未清,接下来的时间里温子正反复昏迷了几次,他能感觉到易怀隐一直在他身边守着,隐隐还能听到咳声。满眼火光刀影,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纱,看得模糊,听又听不真切,醒时却发现山洞里只剩自己一人。

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的,雷雨仍在轰鸣,偶有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整个世界划分成一片片斑驳分明的黑白。

温子正用力甩了甩头,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甩掉那些仍未清醒的怔忪,披上外袍,顺着林间的羊肠小道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跑,大约跑了半盏茶的工夫,终于发现了异动。

又一道惊雷劈下,下山的岔路旁影影绰绰闪动着几道剑光。他抹了把脸,摸出笛子捏在手里,快步跑向那金戈铿鸣的三岔路口。借着天公不时漏下的电光,温子正依稀辨认出被三人围攻,剑风轻灵的正是易怀隐。

“道长——”

“你们走!”

被他一喝,温子正才发现几步远的树下还瘫着一个人。他三步并两步到那人跟前探了探鼻息,发现只是晕过去了。

“纳命来!”其中一名黑衣人刀风虎虎,携雷带风向温子正扑过来,却在半途被分出神来的易怀隐剑尖一挑,化了去势。

情急之下,温子正往怀里摸了一把,贴着银针向黑衣人的方向洒了去。

“小心暗器!”靠最近的那人不慎率先中招,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知觉竟在渐渐褪去,“不好,有毒!扯呼!”

易怀隐头顶莲冠未戴,头发只松松束了一把在脑后,显然是遇见紧急情况才出去的,几缕额发紧贴着刀削般的脸颊,在雨中显得甚是狼狈。他一步步走到他们身边,问道:“你丢了什么东西出去?怎么他们这么怕?”

“只不过是些寻常药粉,真正打穴的是银针,他离太近始料不及,才中了招。”温子正扶起地上的人,随手戳了几个穴道,最后在背后一拍,那人竟缓缓醒了过来。

“你是……”温子正认出,这人正是他前日问路的猎户。

“救……救救我……”猎户哆嗦着,越过温子正肩头直盯着单手扶剑撑地易怀隐。

温子正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气息紊乱,很明显是受伤未愈又接连打斗伤了元气,他对猎户道:“不必担心,那些人已经走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道长……道长……”

“嗯?”易怀隐上前,想听听他究竟叫自己所为何事。

雷声阵阵在头顶轰鸣,浓重如墨的黑云涌动翻滚,瓢泼大雨冲刷着世间所有清垢污浊。可惜深藏在人心底的恶念如附骨之蛆,而黑暗只会成为滋生豢养它们的温床。温子正只看到易怀隐走向猎户,俯下身去,而后身体一僵,缓缓倒向一边。猎户手中的匕首映出温子正惊异的神色,上面温热的鲜血很快便被大雨冲得毫无痕迹。

猎户抬腿便跑,温子正手中笛子飞出,正打在他背心穴道,只见他俯趴在泥泞的山道上,四肢抽搐一时缓不过来。

温子正抱着咳血咳得浑身颤抖的易怀隐,脑子里那些治病救人的方子都不见了,满心只想杀了那人。而易怀隐满是鲜血的手突然拉住他的衣袖:“放……了他……”

“放?”

“他……妻儿被……他们……”

“你别说话。”

从易怀隐凌乱的只言片语中,温子正拼凑出猎户妻儿被抓,要挟他来刺杀易怀隐的事情,心里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要命。他只冷冷地看了那满脸惊恐的猎户一眼,便抱起失血昏迷的道长,向下山小径飞奔而去。

 

温子正从未经历过追杀,遑论还带着个重伤的伤员。幸而那猎户刺伤了易怀隐之后再没有追兵赶至,想来是他回去报信说事情已经成功。每思及此,温子正都不免多看一眼床上安稳躺着的道长。如果他醒来的话,一定要问清楚那猎户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心甘情愿被刺上一刀?

敲门声响起,另一位高大的万花男弟子带着一位女弟子走了进来。温子正放下药臼起身迎道:“赵师兄,岳师姐。”

来人正是温子正的师兄赵博远和师姐岳瑶,两人均是单修离经易道,在医术上的造诣远胜主修花间游的温子正。岳瑶入门虽早,年纪却不大,她与师弟打过招呼便去照看易怀隐的情况,留师兄弟二人交谈。

“事出突然,若不是刚好遇见师兄和师姐的马车,我们怕是要……”

“话不是这么说。”赵博远笑着打断道,“若真追究起来,倒都是为了那天策府的将军了。”

昨日一片混乱中,温子正一时也没想到为何他们会出现在通往金水镇的路上,现下情况稳定些,才想起岳师姐的确是有一位青梅竹马,只是小时候村子被山匪洗劫,恰好途径此地的师父救了两个孩子,一个留在青岩,一个送去了东都洛阳。现在赵博远口中的军爷恐怕就是那位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嘿,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回事,半月前去纯阳办事,托书晚归就算了,还……”赵博远看了看床榻,再看看温子正,露出了非常难以描述的表情道,“还险些拖上一条人命。”

温子正为三人斟了茶,将故事的来龙去脉简单叙述了一遍,没想到师兄冒出的第一句却是:“我从小看你长大,头一次看你为什么人什么事这么上心,而且是在对方的底子都没摸清的情况下。”

一句话出口,屋内三名万花弟子突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岳瑶噗嗤笑了一声,收拾好诊具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放你身上你会见死不救吗?”

赵博远笑笑说:“师姐说得是。”

岳瑶饮了口茶,拍拍温子正肩头道:“温师弟无需担心,这道长虽然重伤失血,却并未伤及内脏,外伤都是次要的,反倒是内里伤了元气。若不是他底子好,练得又是纯阳心法,自幼培本固元,这一关怕就挺不过来啦。”

“对了,你们还没说此行究竟是为何而来?”温子正问道。

“嘿!能惊动师姐的,当然是师姐夫了!”

“博远你又胡闹!”岳瑶皱眉叉腰,两人顿时想起在万花时在她监督下读书的日子,瞬间不敢多言。她接着说道,“是胡毅他们在金水遭了埋伏,虽然山贼已经尽数伏诛,但是随军大夫却不幸遇难了,这才托书万花,让师父安排了我们过来帮忙的。”

赵博远说:“哎哎哎好了好了,旁边还躺着个病人呢,咱也别打扰人家休息了,走吧?”

门外下着绵绵细雨,再不似昨日的暴雨那般凄厉。草木的清香随风送入他们借居的小屋,隐约还能听到小街上的人声。温子正默立檐下,满眼青山尽数化成那惊恐的猎户和扯着他袖子的道长。他虽鲜少杀生,却并无畏惧,从华山脚下错身的一刻开始,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明身负冤屈却不愿申明,明明对自己的伤不甚在意却格外惜命,明明不想死还偏要去挨一刀,而自己呢,明知是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却还要横插一手穷根究底,到最后又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温子正低低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谁傻。

天色直到傍晚才缓晴,易怀隐转醒的时候正赶上晚饭。窗外是金水镇熙攘的夜色,屋内是一片风雨过后的静谧。

“师姐说不知你多久没有瞧过大夫,但凡懂点病理药理的都能看出你这一身伤着实不适合再行走江湖。”见刚醒来的易怀隐满眼不知所云的懵懂,温子正心里像是突然陷了一块下去,再多责问统统说不出口,“我是说……暂时的。”

不得不称赞岳师姐对外伤的确是颇有经验。薄被下的道长伤口绑了绷带,已经完全止了血,淋雨化脓的部分也处理妥当,除了元气亏损,风寒入体仍在高烧之外基本无碍。温子正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端来煨好的药汤一口一口喂他服下。期间易怀隐甚至连一点防备都没有,与他重伤之前那种草木皆兵差别之大几乎让温子正另眼相待,甚至觉得他这样还比较适合养伤。

脑子不会烧坏了吧?

一碗浓苦的中药见底,易怀隐也似乎一点点清醒起来。温子正端着药碗拉开房门的时候,隐约听到他嘶哑的声音低声说了句什么。

“你的伤不是我救的,是我师兄和师姐,如果你要谢……”温子正回头,正对上易怀隐撑着身体看向他的,如清泉般干净的目光,突然想不起下一个字该怎么发音。

“……对不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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