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時年紀小,我愛養豬你愛笑。

誰認得海誓山盟,只認得你送我一條皺紋。

断梦(二)

真是个奇怪的人。

自小聪慧如温子正,不用细想都能知道这个叫易怀隐的人必定不是寻常纯阳弟子。待他办完事从老君宫出来,触目可见远处高耸的落雁峰,心中又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波澜。晴日里雪山山头仿佛渡了一层银色的雾光,只有隐隐欲现的雪松露出几片浓墨般深沉的绿。就像掩藏在三清殿外扫地的纯阳弟子们心头那不愿说的事。

上官博玉从老君宫内缓缓踱出,见伫立在门口丹炉旁从万花谷远道来的晚辈久立不去,手中灵虚拂尘在空中虚虚一扫,缓言道:“观空亦空,空无所空。小友心有所执,不知是吉是凶啊。”

闻言,温子正转身对灵虚子上官博玉作了一揖,说:“晚辈失仪,还望前辈见谅。”

“人言可畏。这世上有不平之事,便会有抱不平之人。”上官博玉走下石阶,站在温子正身旁看来往纯阳弟子在药炉前摆弄炼丹符,又道,“小友又是否觉得我如其他纯阳弟子口中那般孤傲不近人情呢?”

“自然不是。”温子正说,“上官师叔为人宽厚,待人亲切,自然不像别人说的那般。”

上官博玉呵呵一笑,抚须道:“天下事无论大小皆行其道,所谓忠恶良善,不过仁者见仁罢了。”

思及前日之事,温子正心头倏然开阔,又深深一揖道:“多谢师叔指点,晚辈受教了。”

再下山,温子正步伐不由快了许多,踩得脚下雪咯吱作响。山门接引道人华清源看了还觉得好奇,怎么这万花师弟来时步伐踽踽,去时倒如乘清风?

在驿站托书一封与师门通报过后,温子正背起行囊雇了马车,直奔长安。

隔着一条落月溪,高大的宫墙内便是天子脚下,皇城所在。时值暮秋,长安不似华山,终年积雪不化,也不似万花谷,常年四季如春。秋草飒飒,秋叶翩翩,带着一年年的轻扬与厚重,最终归尘入土。偶尔传来的几声雁鸣划破寂寥天际,缓缓南去。温子正别了车夫,从官道转向林间小路,漫无目的地找寻着易怀隐说的地方,随手还采摘了些常用的草药丢进药筐里。

天色渐晚,接连路过了几间村居与猎户,他终于问到了那位道长的居所。

猎户家的柴门在身后紧紧关上,温子正毫不介意地朝他们说的方向徐徐走去。这一家三口靠打猎为生,丈夫似乎非常不愿提起那位住得不远的邻居,反倒是年轻媳妇给他指了路,临走似乎还能听到两人拌嘴和小孩咿咿呀呀的话音。那媳妇说今年春夏之交的时候,她男人上山打猎不慎摔断了腿,就是那位道长帮他接了骨治了伤,把人完完整整地送回家里来。而被救的丈夫却仿佛一万个不情愿,只是碍于理亏才没继续阻止媳妇说下去。

受人恩情哪怕不去报答,也得知道感激不是吗?

女人埋怨的声音言犹在耳,温子正给他们留了些止血的草药,未作停歇便向着她说的方向,一直走到太阳落山,才看见那座几乎可以称得上简陋的草屋。门是一块破旧的木板,窗是几根藤条绑在一起束成的木框,疏疏密密的草充当房顶,而屋子里的摆设更是一目了然——除了一个床榻,一张木桌之外别无长物。

日头已经完全落了下去,秋夜天高,忽然起了急风,吹来几片云彩堪堪遮住天上的月牙星子。温子正摸出火折子点了灯,毫不客气地在那张木板床上坐了下来,粗略地翻着药筐里零散的草药,归了类束在一起。半个时辰过去,没想到想等的人没等到,倒是等来几位不速之客。

他抽出腰间的猿骨笛,在手上转了一圈后虚虚握住,刚推开门,便见七个黑衣人围在门口。他们都蒙着面,手里拿的也不像是什么名门正派所用兵刃,而是单手弯刀,宽刃,刃上几乎没有反光,应是涂了什么毒物。温子正后退半步给自己留足了施展空间,朗声问道:“不知各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你不是易怀隐,你是谁?他在哪!”为首的黑衣人恶狠狠道。

“我是他的……呃……我是来找他讨债的,不知各位……”

旁边一个胖子甚是不耐这繁文缛节,高声道:“大哥,少跟他废话,杀了他!”

“哎,怎么这般不讲道理?”温子正足尖一转,侧身躲了胖子砍来的一刀,手中笛子轻起重落,生生点死了胖子拿刀的右手穴道,宽刃弯刀铿锵落地。

“杀!”

为首的黑衣人见手下受创,一声令下,与其余五人围攻而上。温子正双足点地飞身出屋,回身一指往身后紧追一人臂上点去,那人刚见过胖子吃亏,手腕一翻,弯刀擦着温子正袖口掠过,生生削下一片布料。温子正知道这些人身法了得,一招一式都不敢大意。只见他左手虚虚翻动几下,六枚银针急速射向六人,衣袍翻飞间,过长的黑发再也掩不住的杀气,细细密密从锐利的眼神中渗漏出来。

而黑衣人亦无畏无惧,竟是拼了命铁了心要杀他,刀锋所至之处叶碎草折,温子正碍于刀上毒物,一时应付得左支右绌。那胖子解了穴道缓过劲来,大喝一声提刀便上,与其余六人形成了更为严密的刀阵。温子正心道不妙,在以笛子巧接迎面一刀的同时,那胖子踩着诡异的步法竟是灵活地绕到了他的背后!

温热的鲜血喷在后颈带来的触感对温子正来说甚是陌生,尽管他的花间游在同辈师兄弟中已是佼佼,而实战却是头一遭。他猛然回头,只看到一只被齐齐斩断的手臂与他擦身而过。

场上八人均是一惊,那胖子愣了片刻才发觉那个飞出去的手臂是自己的,顿时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数步躺倒在地抽搐成一团。

一阵风呼啸着卷过林间草木,无星无月的夜里,树梢上的那道银光显得格外扎眼。

为首黑衣人啐了一口,几乎是凶狠地喊道:“易怀隐!今日你伤我兄弟,我成志帮与你势不两立!快把秘籍交出来!”

来人正是易怀隐,他仍是前日与温子正告别时的模样,施施然从树枝上跃下,手中长剑挽了个好看的剑花,剑刃在夜里隐隐透出锋利的银光,上面干干净净,可见刚才那一剑已经快到削肉断骨滴血不沾的地步。他的声音仍如金石撞击般清澈干净,声线毫无起伏地说:“若是现在离开,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温子正还没来得及搭话,其余六人便提刀向易怀隐攻去,他只来得及握着笛子缠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人。缺了两人的阵法早已凌乱不堪,不出片刻,就有两人死在一招万剑归宗下。

“好哇,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不是。”

“我是……”

异口同声的易怀隐和温子正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易怀隐:这个人在干什么?

温子正:老天啊我在做什么?

“给老子等着!你们迟早要变成我刀下鬼!”为首的黑衣人怒吼一声,错身上前一刀劈下。

易怀隐接下这一刀才发觉这人右手有异,原地转身一脚把那人踢飞出去,就在两人分开的时候,黑衣人已经丢出了手中的铜球。

“小心!”

他刚要提剑格挡,却听温子正一声低吼,笛子瞬时脱手而出,生生打飞了那小小的铜球。那铜球刚落地便炸出一团绿烟,很明显是有毒!易怀隐侧身避过,却看见刚才缠住的黑衣人抓住时机猛攻手无寸铁的温子正。电光石火之间,他强行运功,凝神聚气在右手,一股清正的纯阳罡气自掌心劈出,直打得那人口吐鲜血,后退十步。这时,那头领一个手势下去,存活的三名手下拖起已经昏过去的胖子和另外二人的尸体飞速消失在夜色中。方才刀剑铿鸣,血光交叠的茅草屋前只剩下风刮过的声音。

“你没受伤吧?”温子正捂着上臂,眼却直看向杀气仍未完全敛去的道长,谁知刚踏出一步,身子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易怀隐吐出一口强提真气逆行而上的淤血,快步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伤口染毒……你……莫要靠近我……”温子正见道长靠近,一句话没说完,意识已经远游九天。

“……”


再醒来时,天正下着大雨。

此处不知是哪个山谷里的山洞,温子正逐渐恢复知觉的手掌握了握,恰好摸到自己的笛子。他缓了一会儿,才勉强撑着地坐起来。身下铺的是道长的外袍,身上盖的是自己的衣服,肩上的刀伤已经被包扎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那毒似乎也已经无碍。山洞里火光柔和,从洞口透出一丝晦暗的光让他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究竟昏迷了多久。那道长抱着剑靠着洞口的石头睡了过去,看样子也是累极,甚至没有发觉自己已经醒来。

呆坐了片刻,温子正才从读过的为数不多的医书里想起这毒的毒性。这东西叫梦魂香,主料是罂粟,味甘性寒,遇七大毒药则性变。中此毒者浑身无力,真气涣散,意识模糊,飘飘欲仙,与其说是毒药,不如说是迷药。看来那些人是打算迷倒易怀隐,捉他回去审问什么秘籍的下落,问出之后再杀人灭口。

幸亏是迷药,要是毒药的话,自己岂不是当场一命呜呼?

柴火噼啪作响,道长终于从浅眠中惊醒,回头看到已经无事的温子正,松了口气靠在石头上,只淡淡说:“等你好了就回去吧。”

“易道长,既然有人偷取纯阳武功招式杀人越货,你为何还要白白替他们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

话音落下,温子正看到易怀隐清亮的眼神中除了诧异,更是凝上一层寒霜,刚刚那一丝染了火光的温暖尽刻褪去。被树枝遮挡着的洞口透进来丝丝寒风,易怀隐咳了一声道,“无须多言。”

“可若是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真相会永远被掩藏流言之下。”温子正语气柔和,娓娓相劝。

易怀隐转过头去,隔着枝杈望着洞外的凄风苦雨,反问道:“你为何不听他们说的,离我远些?”

“是那群黑衣人吗?”温子正说,“如果是那个什么成志帮干的,我帮你跟师门解释,他们会……”

“他们不会听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是所有的事都有原因。”

温子正叹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事关道长声名,还望三思。”

“与你何干?你又为何这么肯定事情不是我做的?”

“凭你救了我。”



TBC.



*越写越像一匹脱肛的野马,并且忘了原来是怎么想的,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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